《風火闖九洲》干鳥毛，淡出鳥來。（十八）。

　　我們知道魯智深來到五臺山當和尚，但他肯定不可能做一個完全循規蹈矩的和尚，但是這四五個月他也忍耐下來了，除了小錯不斷，倒也沒犯過大錯。對於魯智深這種性格的人而言，已經實屬不易了。初冬天氣，魯智深久靜思動。

鵝項凳子

　　四五個月後某一個天氣晴朗日子，魯智深大步走出山門，走到五臺山半山腰上，那裡有一個亭子，叫做半山亭，魯智深靠坐著那裡的鵝項凳子上。什麼是鵝項凳子呢？就是一條長長的可以靠背的長椅。那麼什麼是鵝項靠背呢？就是像現在魯智深一樣，靠坐著長凳上。當然一個胖和尚靠坐在鵝項長凳上極度煞風景，因此鵝項靠背是指女生依偎靠座，也就是我們常在古裝劇中看到美人靠座涼亭長凳上，現代俗稱：「美人靠」。

　　魯智深觀看五臺山初冬景色，不禁發出感概，當然魯智深的感概也是比較粗魯的。

　　「干鳥毛！俺往常好酒好肉不離口；如今教洒家做了和尚，餓得乾癟了！趙員外這幾日又不使人送些東西來與洒家喫，口中淡出鳥來。」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－－《水滸傳》第四回。

　　我們知道《水滸傳》裡面的英雄好漢是經常說話是講粗口的，動不動就是「鳥男女」。「鳥」這個字在《水滸傳》出現次數非常非常的多。但魯智深在這裡所說的「干鳥毛」「淡出鳥來」這兩個「鳥」字，卻是整部《水滸傳》最早出現的「鳥」字。而且這席話裡，魯智深講到自己那麼長的時間裡面沒有酒喝沒有肉吃，那種很嘴饞的感覺，透過「口中淡出鳥來」，真的讓讀者有非常具體的形象。誰說粗話上不了殿堂，透過兩個鳥字，讀者完全能感受魯智深此時此刻的心境。

鵝項靠背，俗稱美人靠。

　　一句干鳥毛，雙淚落君前呀！四、五個月如黃粱一夢，幡然醒來差點連自己也不認識。我到底是魯達還是魯智深？是魯達變成魯智深？還是魯智深依舊是魯達？自己都快搞混了。口中淡出鳥來更是神來一語！歷代多少文人美食作家，誰也沒有辦法寫出這麼好的句子，沒有想到居然從一個不識字的軍漢、愚和尚口中偶得了。讀者更能從這句知道魯智深目前過得是怎樣的生活？口中都能淡出鳥來，那他的生活不就更加寡淡？過著寡淡的生活，對魯智深而言不就是干鳥毛！

　　無巧不成書，就在魯智深正在想喝酒的時，就看見山道上走來一個人，挑著一付擔桶。是不是酒？不知道，但魯智深越想就越認為他挑的是酒，而且手上還拿著酒旋子。這位挑酒的漢子一邊在山道上蜿蜒而上，朝向魯智深方向走來，一邊還開心的唱著歌：

　　九里山前作戰場，牧童使得舊刀鎗。順風吹起烏江水，好似虞姬別霸王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－－《水滸傳》第四回。

　　這首是一常非常好的詩，好在哪裡呢？首先純粹用文學觀點來看，前兩句寫得非常的漂亮。「九里山前作戰場」開頭就寫得風起雲湧，一場大戰好似即將就要展開了；但下一句馬上一轉「牧童使得舊刀鎗」，這一切早已過去了，這是千年以前的往事了。雖然是折戟沉沙鐵未銷，但早已是大江滔盡英雄去，雨打風吹風流盡。感懷至此，安能不酒懷如湧呢？唐王朝詩人王翰《梁州詞》道盡酒與戰場的千絲萬縷關係了。

　　「葡萄美酒夜光杯，欲飲琵琶馬上催。 醉臥沙場君莫笑，古來征戰幾人回？」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－－《涼州詞》唐王朝詩人　王翰。

　　第三句「順風吹動烏江水」與上句不連貫，與最後一句「好似虞姬別霸王」也無邏輯關係。於是這首詩前後不連貫，也欠缺邏輯，但也因為這層關係，又顯現出特別的好！果然是一手粗漢的好山歌呀！尋常百姓大多數是文盲，怎麼會懂得文詞之間的關係呢？正因無關聯，上下無邏輯更能顯示出當時平民百姓的生活。

　　但我們也知道「霸王別姬」也是與酒有關的。在《史記項羽本紀》寫到在垓下之圍時，項羽在半夜聽到四面楚歌，緊張說道：「難道劉邦站領我們楚王國的土地了嗎？」接著就睡不著，在軍帳裡喝酒，虞姬陪著他喝酒，項羽喝醉酒後寫道：

　　力拔山兮氣蓋世，時不利兮騅不逝。騅不逝兮可柰何，虞兮虞兮柰若何！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－－《垓下歌》西楚霸王　項羽。

霸王別姬

　　虞姬跟隨項羽唱著，然後泣數行下，弄得周圍的將官與士兵都哭了，哭到不能抬頭看項羽，這也是一個非常經典喝酒場面。所以這四句詩整體而言是挑動人們的酒興，但問題是魯智深的酒興還需要別人去挑動嗎？魯智深早已按耐不住了。這個漢子當然不瞭解這點，高高興興的挑著酒唱著歌上山來了，走到半山亭也想休息一下，就挑著酒坐在魯智深旁。

　　魯達明知是酒了，還故意問道你這桶子裡是什麼東西呀？這漢子竟然說：「好酒！」我們說這個漢子今天可真的要惹麻煩了。你挑著酒上五臺山就已經有問題了，居然跟魯智深坐在一起，那你麻煩就大了。人家問你這是什麼？你回答酒就夠麻煩了，居然還回答好酒。

　　肯定魯智深馬上就問：「那你的酒多少錢一桶？」可是這個挑酒漢子告訴他：你是拿我開心嗎？我怎麼會把酒賣給你呢！我的本錢和我租的房子都是寺廟裡。寺廟和我們有規定的，如果把酒賣給山上和尚喝，那是要追還本錢，還要趕出屋子裡去的。魯智深三番五次要買，挑酒漢子三番五次不賣。魯智深一看軟得不行，就來硬的，放下狠話：「真的不賣？」那漢子也真是個漢子，來句更狠的：「殺了我也不賣。」好不容易四五個月來碰到一次喝酒的機會，怎麼會眼睜睜看著過去呢！

　　這時魯智深來橫的，雙手按住扁擔，一腳就踢過去，踢到人家的小弟弟上了。魯智深這無意的一腳，就算是沒出力也是夠重的，挑酒漢子痛到蹲到地上。魯智深二話不說，不一回兒功夫就喝光一桶酒，挑酒漢子都還沒站起來呢！魯智深說道：「明天你來寺廟裡來，我再給你酒錢。」那個漢子敢去寺廟裡收錢嗎？他只好趕緊把另一桶酒倒到另一個桶子，各一半，飛也似的挑著酒下山去了，今天算是倒楣了。這漢子想一想也真夠可憐，今天上山時還唱著那麼高興，結果不一回功夫被魯智深一腳踢的小弟弟那麼的痛，又賠了一桶酒。

　　魯智深在這裡就太不可愛了，實在太蠻橫的。明知道人家賣酒給和尚是要被追回本錢的，卻還要強人所難。過去魯智深在渭州當軍官時賒帳慣了，這次也打算賒帳。他那裡知道人家那敢上山討錢，那是會壞了他的衣飯，等於白喝了人家一桶酒。所以我們知道魯智深不是一個完美的道德形象，而是率性而為的形象。

　　一桶酒下去，魯智深醉了。醉酒有很多種，有的是借酒裝瘋、有的是借酒澆愁。
　　魯智深呢？下篇再述。

　　上篇文章：《風火闖九洲》命運磨難英雄，智深調侃命運。（十七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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