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雨竹軒: 《亂自上作》孝子背母逃家去。(七)

王進母子逃家去

「王進者，何人也？不墜父業，善養母志，蓋孝子也。吾又聞古有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之語，然則王進亦忠臣也。」清王朝評論大家金聖嘆曰。

　　整部《水滸傳》小說既沒抒寫王進先生是忠臣，也隻字未提到孝字。為何金聖嘆先生給予王進這個高的評價呢？為什麼直說王進是個忠臣孝子。若說「忠臣出於孝子之門」我們能體會，但如何証明他王進就是個孝子呢？

　　前文說到高俅記得早些年被王昇棒打舊恨，不問是非道理，專門來找王進的麻煩。王昇早翹辮子，高俅自然是無可奈何。但，這個仇他可是要出氣在高昇之子王進身上的。這個仇，可不是打罵這麼簡單的，那可是要用命來賠的。從之後林冲先生的遭遇來看，我們沒有理由認為王進先生還可以在東京過著太平的日子。

　　子母二人抱頭而哭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－－《水滸傳》第二回。

　　王進自己也拿捏得很清楚，於是回家與母親抱作一塊痛哭。我們知道，從後來「九紋龍」史進的武藝來看，王進是個武藝高超的英雄。但施耐庵沒把王進作英雄看，而是抱著母親痛哭。這怎解？這已經開始明白表示王進是個孝順母親之人。

　　母子二人商量之下，決定要逃。但要逃去哪？

　　按照王進先生自己的想法，是要去投靠西北方邊防要塞種諤將軍，貢獻自己的餘生，抗金保國。讀到這裡，除了金聖嘆先生想流淚，原因是天下如此大，卻只能躲一處外，更令竹軒我感動的掉下眼淚。在這樣自己和母親都處在極度危險下，居然還有心思想到報國。這人不是忠臣是什麼？在朝，肯定是個愛國忠臣、在野，也是個愛國志士義士。

　　王進肯定是個忠臣義士，這點確定無疑。

就這樣一個愛國忠臣，在首都天子的腳下居然沒有容身之地。不但沒有容身之地，還有生命危險。這是什麼世道？什麼世界？令人感嘆。更恐怖的是，高俅才上任沒幾天，就有人自動自發的當起小人爪牙，並且當得樂不可開交。這樣嘴臉，光用想的就令人作噁。

　　不到半天，王家已經有爪牙自動自發監視著王進的舉動，準備利用王進的血來染紅官帽。王進只能等半夜，支開這兩個可敬的爪牙，趁機與母親逃離東京。這兩個爪牙回來看不見人，還不死心的等到明天，前去高俅報告此事。

　　讀到這裡，有點犯愁。人性怎麼會墮落成這個樣子？這兩個姓張姓李的爪牙一定是認識王進的，並且平常關係還處得不錯。如果交惡，王進也不可能輕易的支開這兩位可敬的朋友；對於一個朋友，別說點頭之交，就算是陌生人好了，與自己無冤無仇，怎麼狠的下心要害他的命呢？如果王進像林冲那樣不機警，王進可不一定像豹子頭這樣好運氣，可以在野豬林碰上魯智深來搭救。王進肯定會慘死在小人的水火棍上。

　　這麼諾大的首善之都，王進被冤枉陷害，人人皆知。但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救濟，王進也找不到可以相託的朋友。這世道多炎涼阿！多令人心寒阿！事不關己，林冲沒相助、楊志也沒路見不平一聲吼。面對老同事，林冲是這樣，楊志也是這樣。一來不關自己的事，二來為了自己前程著想，不敢得罪高俅部長。大家都這樣想，天理再大也大不過一個飯碗。於是王進這樣一個忠臣，在首都裡居然是一個孤臣，遇到小人陷害不但求助無門。讀到此處，你才會明白為什麼「花和尚」魯智深數百年來令人樂道讚賞。為什麼梁山好漢只有魯智深品格最高，結局最圓滿。為什麼金聖嘆、李贄這些評論家思想家都是魯智深的粉絲了。

　　沒人相助也就罷了，更多像張牌、李牌這樣可敬的朋友，準備拿他的頭請賞升官發財。好在天厚忠良，老天爺順利的讓王進逃出東京，算是不完美的完美。

王進這對母子，從抱頭痛哭，半夜一路趕路到少華山史家莊，住半年左右，離開史家莊，往北而去。這過程施耐庵用四千多字，表現了慈母孝子之情。出現「子母」字句達到十九次之多。扣除與史進比武和教導史進之後，那更是字裡行句充滿母子之情。

　　「子母二人抱頭而哭。」

　　「當下子母二人商議定了。」

　　「當夜子母二人收拾了行李衣服，細軟銀兩，做一擔兒打挾了。」

　　「且說王教頭子母二人自離了東京，免不了飢餐渴飲，夜住曉行。」
　　「慚愧了我子母兩個脫了這天羅地網之厄。」
　　「子母二人歡喜在路上不覺錯過了宿頭。」
　　「小人子母二人貪行了些路程，錯過了宿店。」
　　「子母二人直到草堂上來見太公。」
　　「王進子母二人敘禮罷，都坐定。」
　　「你子母二位敢未打火？」
　　「小人子母無故相擾，此恩難報。」
　　「王進子母二人謝了莊客，掩上房門，收拾歇息。」
　　「自此，王進子母二人在太公莊上。」
　　「我母子二人連日在此攪擾宅上。」
　　「只得子母二人逃上延安府去投托老種經略相公處勾當。」
　　「留住王教頭子母二人在莊上。」　
　　「小弟奉養你母子二人。」
　　「子母二人相辭史太公。」
　　「子母二人自取關西路上去了。」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－－《水滸傳》第二回。

　　為什麼「子母」多達十九次？字裡行間透露出慈母孝子，王進是個孝子之外，還暗示下一個即將登場的史進。史進與王進剛好是個對比。王進有母無父，史進則是有父喪母。王進對母親是百般孝順、而史進卻是早些年就氣死母親。王進因父親仗義，落得無家可走、史進則是一把火把自己的家莊燒光光，變成無家。一個孝與另一個不孝作為對比。你說，施耐庵是不是梗王阿？真的利害。

　　我們知道王進母子最後並沒有到種諤將軍將軍處，到哪去了呢？這一直是個迷。對於這位神龍初不見首也不見尾的王進，金聖嘆先生說的好：「不見其首者，示人亂世不應出頭也；不見其尾者，示人亂世決無收場也。」

　　不愧是大評論家！金聖嘆先生點出施耐庵對於梁山好漢的梗處。一個亂糟糟的時代裡，就算有本事也不要出頭，你強出頭就會遇事。例如：王昇帶給王進的害，史進火燒自家莊。不但給自己帶來麻煩，更是無下場。看看梁山好漢最後結局，會無限惆悵不已。

　　所以，王進的故事是個保身之法，沒有被私刑拷打，也沒有落草當強盜。在亂世之中，連個漣漪也不曾濺起。這就是個順民最好的安排處，無論朝廷再怎麼敗壞，也只能忍氣吞聲的活下去。但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當個順民。無論下場多淒涼，就是有好漢會站起來，路見不平，毅然拔刀相助。